识得庞书麟,是始于我的一段茶缘。
去年夏天,我在天生我茶喝茶,天气炎热,树上的知了拼命嚎叫,让人心烦。我要了一杯茶,将自己交付给梧桐树下的阴凉,剔去生活中的无奈,咪着眼睛,到处神游。状元桥是陈二娃家的茶馆,在棠城深处。有清幽的腊梅,古朴的黄桷树,修长的梧桐,还有错落有致的玉兰、荫翳蔽日的枸叶树,白嫩的丁香、火红的杜鹃、艳丽的海棠、以及暗香扑鼻的兰花草,衬托出棠城残留的一段古城墙门。这墙门还算奇特,是几百年前“万般皆下品”时,老爷们建来鼓励读书人“唯有读书高”用的“状元门”。不过,棠城无状元,此墙门几百年来一直死气沉沉,从未打开,冷落着到如今。直到被陈二娃妈妈发现,租来改成茶园,把树和花草养成一汪清幽的环境。像是在闹市中掘出了一眼清泉,汩出许多休闲气息,吸引着想在红尘中隐身的茶客们。
陈二娃是我的旧识,与他娘一起过活。陈二娃寂寞,常常想从状元桥下的寂寞中走出来;而我不寂寞,却常常想走进状元桥下的寂寞中去。只要有时间,我常常在状元桥下,泡一杯茶,泡我孤独而又疲惫的那些日子。那天,就是那天。我醒来,汗水流了我一脸,星星点点的阳光,斑驳地散落在地上,我无力去拾捡。知了聒噪的声音悠长而又缠绵,让我明白自己还活在人间。我勉强地抬起头,看着陈二娃,懒懒地说:“二娃,给你妈说,结账。”陈二娃点了点头,在我旁边挪了挪身子,喊:“妈,收钱!”陈二娃的妈说:“是马哥吗?叫他走吧,不用给了,庞书麟先生已经给他付过钱了。”说完,老人忙着招呼其他茶客们去了。我赖着没走,左想右想,也想不起庞书麟这个人来。
在状元桥,一次如此的意外之缘,我受了别人一杯茶水之恩了。从此,生活好像有了些厚度和深意。只是,我自己还未感知。
不久,庞书麟又把他一辈子心血凝成的画册送我,放在状元桥,还反复交待,要陈二娃的妈妈亲自交我。陈二娃妈妈说,二娃曾自告奋勇,将他的画作带我,他竟然不允。我想,这也许是庞书麟在用他青色的眼云来照我,换一种说法,也算是他对我一个后生小辈某些行为的认可。因而,他让一杯茶水解我暑热,消我疲乏之后,有了更多的甘甜和回味的余地,也增加了我想见见他的一些冲动和某种必要。
真见他时,则是几个月后,我从武陵山区回来,在状元桥下,守“株”而待他的“兔”。是我想向他说一声谢,或者,回请他一杯茶。虽不能涌泉以报,但至少可以让自己能得缘而心安。没想到,庞书麟却是一位八十三岁的老先生。他耳聪目明,神清气爽,身材高大而健硕。是一位画家,尤其善画梅。笔下之梅遒劲而丰满,端庄而雅奇。如同他的人,龙行虎步,没有一点儿病态。在棠城,是画界的泰山、是北斗,是状元桥古城墙门下一位真正的“画状元”。他一生浸淫在艺术之中,无缘,很难与之一见。而我,则是庸庸碌碌的一位俗人,在劳碌奔波之余,守一杯粗茶,虚度着自己的人生。他对我说:“小子,你叫马豌豆。你的名字,我早已听说过。你做了一件好事,我现在不说,今后,也不会说。你也不必问我,好不?”一见面,他便将我的疑问贴上封签,放存,不许我再去打开。而我沉默后,欣然!尊敬,不如从命,讨他欢喜,也讨自己欢心。以便能坐着与他谈话,在直起腰来端茶时,少些尴尬。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一生中总会有缘做许多事的,有些事可能是好事、善事;有些事可能不是。做过,或许你早已经忘掉,但经历过你做事的人,恰恰会时不时地记起你来。庞书麟老先生与我一杯茶水之缘,给了我一个相识之迷,虽有结果,但还真不好猜,我只好放它于心底了,压住一段时间,然后,任其慢慢发酵,在状元桥下,酿成一段忘年之交的情分出来。
相识只一杯茶的长度,从此,你便是我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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