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才子胡兰成与才女张爱玲缔结婚约,珠联璧合的一段姻缘,形式有点草草。她提笔沾墨写道: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他接笔补道: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之后,他去了武汉,在那里认识了护士小周。黄昏,在汉江岸边,双双并肩散步,你侬我侬。再后来,他又去了温州,身边的女人是秀美,一个读书,一个刺绣,花好月圆的样子。而她,在上海,对他,无一日不思念。
她渡水辗转,去温州的乡下找他。人在渡上,看那有水有天,有桥有路的江南风光,她觉得欢喜而亲切,只因,这里有他的气息。短暂的搁留,辛酸多过欢喜。回去,是一个人,一把伞。江南二月的雨,兀自清冷地下着,回去的她是凄惶的,无须留下,也无意留下,不值!
是他太幼稚了,还是她太宠他了。他以为她爱他,就会爱他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爱的别的女人。世间还有这般道理!而她以为,他应是最爱她的,让他做单项选择时,他应毫不犹豫地选才女的她。只是不料,他不选!他是妹妹好,姐姐也好。男人眼里,才女是虚衔。
叹!才女只懂舞弄文字,却不懂识人。
文人(不是全部)的情话好比戏子口里的唱词,绕梁三日的动听,但,不可信,更不可久信。这厢才说过细碎的软语,转身那厢又与人耳鬓厮磨了。怕凉了姐姐,又怕冷了妹妹,多情至于滥情,滥情至于无情。一时脑热,爱了也就罢了,怎可以轻易托身呢!她不懂。
四十年代那样的一个乱世,许多人谨慎封笔,韬光养晦。她却独树一帜,赶乱世成名了。因为文字,他拜访她,她认识他。她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可她的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也是因为那个乱世,他躲到温州乡下,她去看他。江南冷雨里的那次分别,她说:我想过,我要是不得不离开你,我也不至于寻短见!我也不能爱别人!我就只能是萎谢了!乱世爱情,花开花落。
在他回沪的最后一次相见后,她搬家,并给他去了一信: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你不要来寻我,即便你写信来,我也是不看的了!好个“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像一夜花尽似的凄凉利落,无有半点拖泥带水。
可我看她,她的爱情,更像一杯茶。
她是爱茶的,以至笔下的人物,或悲或喜的爱情,都与茶有了那一点关联。《十八春》里,曼桢第一次和世钧在一起吃饭,跑堂的给他们斟上两杯茶,筷子脏得要命,曼桢说:就在茶杯里涮一涮吧,这茶我想你们也不见得要吃的。曼桢和世钧就在这茶水里洗筷子熟识了,一个含笑低眉,一个惴惴不安,洗出了悠悠半生的爱情。那是怎样的茶水,怎样的爱情啊!茶水无味,爱情凄惶。
《倾城之恋》里,范柳原第一次请白流苏上香港的上海馆子吃饭,饭毕,范柳原将玻璃杯里剩下的茶一饮而尽,然后迎着亮瞧杯底的一片残茶,竟像一片蓊郁的森林了。绿色的茶叶贴着玻璃壁,横斜有致,像翠生生的芭蕉。错杂在杯底的茶叶像没膝的蔓草与蓬蒿。迎着一片光亮,用心看,一片残渣中也见出美了。一对精明自私的庸俗男女,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在一座倾覆的城里,竟也刹那间感受到了平凡夫妻的那一点真心。苍凉。像暗夜的一点星火,叫人看到了一点光色,却也更见出了暗夜的浓稠和幽深。
而她自己呢,这个爱茶写茶的女人?
乱世为壶,那个他是煮她的沸水。她在沸腾里舒展,生色,吐香。然后,人走,茶凉,香随晚风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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