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家里穷，只有来客人的时候才会用透明地画着线条纹样的玻璃杯，沏一杯茉莉花茶。那时的茶叶记得是很细小的，如今想来应该是碎的吧，不过那种浓浓的香气，在记忆深处总是那么好闻。那时的茶叶是装在一个方铁桶里的，样子记不太清了，由家里老人保管着——毕竟是好东西，哪里能由着我们随意摆弄？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来客，大人都不在。我给客人倒了一杯热白水，道歉说：“爸爸妈妈不在家，我不知道茶叶放在哪里，请您先喝点开水吧。”结果还成了整个大院里小孩子讲礼貌的典型，想来实在很有意思。

     后来家里应该是好一些了，有两三次跟着外婆去买茶叶。不记得具体店面了，只记得柜台上用方的搪瓷盘摆着包好的茶，上面还罩着绿色的窗纱的罩子。一包一包，包得近乎方型，用的是白纸，顶上一面有印好的图案，好像就是四个字——茉莉花茶，印章似地。茶叶放进罐子里，那张包装纸就成了我的宝贝，我会很仔细地叠起来，夹进书里，过些日子拿出来，已经没有什么香气了，但总觉得书页上还存着茉莉的香。

     再后来，母亲购得了半斤云雾茶，用黄色的牛皮纸包着，很珍重地收藏起来。还特地去向邻居要了新的饼干桶，说是原来的茶叶筒子已经被茉莉花熏过了，放进去会走味。关于云雾茶只记得有过这么一次，感觉喝起来很苦，和茉莉花茶迥然不同的味道。父亲不喜欢，我却觉得还可以，也许是随了母亲，也许是物以稀为贵。

     再后来学业紧了，大家都靠喝茶来熬夜、提神。刚好父亲去南方开会，为母亲带了两斤龙井，也是很朴素的包装，记忆中是绿色的塑料袋，右侧印着“中国名茶——龙井”的字样。初三一年，大半进了我的肚子。也无所谓好不好喝，就是觉得比茉莉花清淡，比云雾茶柔和。还曾经有一次空腹喝了两大碗浓茶，然后头晕恶心，才知道什么叫醉茶。

     再再后来，就赶时髦学着喝咖啡了，不过因为神经开始衰弱，失眠、心动过速，也没能坚持下去，更遑论成为个中里手。

     上班后还是喝绿茶，偶尔的，因为大家杯子里都沏了茶，也算是“和光同尘”的一种，一笑。但是还是很被人当做稀罕物，因为大家都喝的是茉莉花茶，好像是叫“高碎”吧？还特地去买，彼此说起来，我的比你的一两贵多少，也是夸耀的资本。那个时候爱看红楼，记着妙玉说的一杯如何、二杯如何、三杯又如何，专门省下钱去买关于茶的书，还有什么闻香杯、紫砂壶。因为钱少，东西都是先后凑成的，所以现在我手边还有紫砂的梅桩壶、玻璃的公道杯、白瓷的闻香杯和青花的茶碗，很混乱的一套，当时也曾经费了极大的功夫。朋友去苏杭旅游结婚，带回来一整套紫砂的茶具，带茶海的，真是喜爱到不知该说什么，恨不能天天捧在手里。尤其爱壶盖里面盘着的那条小龙，挺胸抬头，真的很威风。有一天总算下了狠心用来泡茶，只一道水，小龙就彻底掉进了壶里，幸好刚揭开盖子就发现了，才没有闹出茶叶裹龙一起丢的笑话。小龙从此是回不了家了，当时也并不知道什么茶玩，就那样寂寞地留在了盒子里。

     这两年工作的压力越发的大了，整天、整晚、甚至半夜一夜地写文字毫不稀奇，慢慢地，茶是顾不上品了——本来我也不是什么细致的人，更欠缺细致的舌尖——只余下喝这一个功效。每天早上，用大号的保温杯满满沏上一杯绿茶，有时龙井，有时云雾，主要是看顺手摸到了哪个罐子，然后放到电脑旁边，写累了，伸手一拿仰头下去大半杯。就是饮水机的热水，也无所谓味道之类，用绿茶也不过为的降火、明目而已。真到急时，袋泡茶也是足够应急的。总之，茶叶越放越多，口味越来越重，对茶的珍惜却越来越少。不可一日无茶，但也仅仅满足于“有”而已。

     还有一阵子上火严重，听人劝开始喝苦丁茶，是条索状的那种，从一杯一根直到一杯三根，最终以胃寒呕吐告终，此后再不敢轻易沾唇。

     去了海南，迷上了兰贵人的香，又渴望导游所说的养生效果，买了整整四斤。回来后朋友、家人一通分，留给自己的居然只有二两，好吧，我认。喝着甜甜的，说是兰，感觉却像是桂花。老人爱她的口感，喝完了我再去买，根本找不到。再向行家询问，原来就是人参乌龙，也是笑话了。年初又买了一些，大约是新旧混杂的，有的叶子根本泡不开，汤色也明显发红，好在不多，索性不要了。卖茶的老板说：人参乌龙已经不时兴了啦，现在最好的是桂花乌龙，来一点尝尝？

    最近彻底绝了绿茶，因为胃溃疡已经到了出血的边缘，嘴巴又犯馋，白水是喝不下了，于是开始喝红茶——暖胃，喝多了也不影响睡眠。就是普通的滇红。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祁红比滇红要贵好多。我是外行，味道差不多的时候只看价钱。

    把柜子里的花草茶和绿茶一起打包准备送人的时候，忽然想起老板说过，红茶只有金骏眉最好，像他喝的就是，要一千多一斤。是吗？也许。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现在杯中的红茶就好，适合我的情况、适合我的口味。

    这是我自己的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