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在茶山跑,深夜发一微信:“春天,为什么一次次按捺不住入山?原因之一是想逃离二十四史。北回归线的山野,让二十四史、世界史共同编织的时空经纬成为一堆笑料、一阵微风便可吹散的尘埃。它们空了,干净了,清爽了,然后便可用阳光、雨水、树叶、泥土、酒和文字无中生有……”这几句话很酸,令人费解,刚发出来就被朋友笑话:干嘛这么文艺?这么抒情?一点不符合你的风格。对此,虽然饶舌,但还是有必要做点解释:这可是我发自肺腑的一条微信!
好吧,我老实交代:我是个写小说的,并且是个写历史小说的作家。我发这条微信,真的是有感而发!在耐心听我解释之前,我还要强调,别说茶山和小说家没什么关系!中午,我刚从南糯山下来,经过姑娘寨。茶界关心文艺的人或许知道,那寨子里可住着著名小说家马原。
马原何许人也?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他可是中国先锋小说的旗手,中国现代派小说屈指可数的几位重要开拓者之一,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先生,就是他们那一波同党里走出来的标志性人物之一。世界是普遍联系的,这可是重要哲学定律之一,如今,著名小说家马原先生在南糯山隐居,所以别说茶山和小说没什么关系。好了,接着再说我的有感而发。很抱歉,这说起来真是有点绕,不过还是请你耐心听我唠叨。
二十年前,我带着文学的梦想,来到北回归线附近,突然陷入“南方的犹豫”,有一种被流放的感觉。这种感觉说来话长,但并不难解。对习惯了二十四史的经纬构建起来的中心文化观念的一个年轻人来说,北回归线附近的苍茫群山离长江黄河四书五经是多么遥远,遥远得几乎毫无文化可言。
那种突然陷身于文化荒漠的荒凉感、绝望感除了日日醉酒之外,几乎毫无他法能够排遣。那种荒凉绝望之感,如果你是一个文青,只要想想王小波小说《黄金时代》中的王二、钟阿城小说《棋王》中的王一生就不难明白了。
总之,那时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拼命逃离,离开那些苍茫的丛林,离开那些似乎永远停息的雨水,逃回到有图书馆,有文青扎堆的中心城市中去。数年之后,我也真的如愿逃离了,抽身而去,到了一座大城市中工作。但奇怪的是,逃离之后,普洱、版纳一带的群山、森林,尤其是曾经梦游一般置身其中的古茶山却常常钻入梦中,让自己梦醒之后很难释怀。而更加奇异的是,置身都市那些上天入地,滔滔不绝大淡所谓文化、艺术、历史、经典的人中,自己却常常失语,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荒谬感。
那时我才吃惊的发现,北回归线附近多年生活的侵染,已经在我的心中植下了一片蓬勃生长的热带雨林。在那片雨林面前,二十四史、世界史构建起来的那个观念世界被不断腐蚀、掏空、坍塌,终至破碎不堪,再也不能像从前那么严整、合理、可靠、值得信任了。我吃惊地发现,自己心中,那座原先由多年艰辛努力构建起来的,由所谓文化、历史的经纬和砖石构建的那座观念的城池在悄无声息中动摇、残破,千疮百孔、空掉了
然后,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却无中生有,开始悄然生长。那些悄然生长的东西和阳光、雨水、树叶、泥土有关,和二十四史、世界史之外的一种时间、空间有关。于是,我获得了一种叫做灵感的东西,它们化身于文字,就变成了我的《江山》《斗鸡》《临梵》《皇帝的新装》《时光故事》等一系列小说。
那些小说虽以二十四史、世界史中的一些素材为原料,但搅拌那些原料的东西,却是和二十四史、世界史背后的时间和空间,和热带雨林、北回归线、古茶山有关的时间和空间。于是,从二十年前到现在,我有幸成了一个小说的收获者,并且,这种收获才刚刚开始。
好了,说到这里,我想我已经解释了开头所说的那条微信。一句话,我深深受益于北回归线附近的山野,受益于这二十年里声名鹊起的古茶山。虽然,一次次在春天到普洱、到版纳、到临沧,入古茶山,我并未变身茶人,因茶而富有,我收获的只是灵感,只是小说,但我确实是大大的受益者,为此,我要向云南的茶山们顶礼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