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国家博物馆的袁硕痛陈史前人类的恶劣行径，引起了我的共鸣。曾经，影视明星在公益广告中频频教育我们要保护环境，因为环境已被破坏得相当严重了。这没问题。这种教育的结果让我们感觉是我们利用现代科技造成了物种大规模灭绝，在这之前，我们跟这个世界相处得一直很好，“道法自然，天人合一”。

“其实这个世界上非常多的物种是我们祖先在旧石器时代灭绝的。”袁硕说，从最北端的阿拉斯加，到最南端的潘帕斯草原，我们的祖先智人用两千年的时间血洗了整个美洲，从而使人类成为世界上分布最广的一个物种。

血洗……要不要这么有画面感？前不久看了埃里克•多林写的《美国和中国最初的相遇》，书里讲，美国人建国不久就开始与中国进行热络的商业往来。为了买中国的茶叶，他们几乎砍光了夏威夷和斐济的檀香树，杀光了太平洋上所有的海豹和海獭，他们继续在全世界找海豹，于是发现了南极……

按照中国统治者心目中“士农工商”的等级顺序，商业是最不重要的，所以商业信息往往被冷淡处理。这本美国人的书可以说重新搭起了理解中国商业的骨架，我们根据这本书，可以小规模地重新理解中国了。

在中学教科书里，中国对外贸易史约等于中英战争史，这个角度未免狭隘了。如果我们从美国的角度来看，中国突然变得立体多了。

大英帝国推行百分之百的茶叶税让北美人无比厌烦。1773年，东印度公司账上很不好看，于是想起了在北美倾销低价茶叶，所以波斯顿倾茶事件发生。一场仗打下来，1776年美国立国。

 

1784年2月22日，华盛顿生日，美国商船“中国皇后”号从纽约起航开往中国。1784年8月，“中国皇后”号抵达广州。你不得不惊叹商人的效率。

按照中英商业史的说法，中国的茶叶掏空了英国国库的白银，这是对的。但说中国人不买英国货，这就不对了。说中国人穷，买不起西餐餐具和曼彻斯特的纺织品，就让人颇感烦躁了。

“中国皇后”号在广州黄浦码头卸下来的主力商品“242桶，约30吨”西洋参，补气养阴，清热生津，非常好卖！此外，美国人捎来的海豹皮、海獭皮、檀香树、海参销量也很不错。可以说，中国用从全世界赚来的白银，让这个新国家迅速发展起来。

美国人William C. Hunter在他写的《广州番鬼录》里，说十三行的行商专业、诚恳、守信。行商伍浩官在美国商人资金短缺的情况下，还烧掉借据，让他们回国与家人团聚。

这与英国人笔下的中国人贪婪、狭隘、不懂经商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我们换另外一个时间点来观察英国人。1793年，也就是乾隆五十八年，英国马戛尔尼使团以为乾隆帝祝寿的名义来到中国。英国人已经来晚了，因为“东方皇后”号十年前就满载茶叶离开了广州。

前一年，1792年，俄国参议院向在恰克图经商的人们宣布了中俄双边贸易开启。实际上，早在雅克萨之战结束的1689年（旧账不隔年，生意人精神可嘉），生意就立刻开始了。俄国人换茶叶的主要商品是什么？毛皮。但俄人如何应对康熙帝要求俄方使节下跪的陋习？历史学家张鸣发现，中俄尼布楚条约规定，双方使臣来往，俄国使臣跪中国皇帝，中国使臣也跪俄国沙皇。后面一条有意被满清政府小心翼翼地隐瞒起来。在清朝，俄罗斯其实是跟其他国家不一样的，他们被放在理藩院来管。俄国悄悄地被视为同等对待的王朝，而非进贡的番邦。

再往前看，1541年（嘉靖二十年），蒙古俺答汗在多次遣使要求开放朝贡贸易，以实现“永不相犯”的和好局面。嘉靖皇帝奇怪地生气了，不仅羁留使节，还大悬赏格求购俺答汗的首级。俺答汗觉得不可思议，再派使节详细说明诚意。这次嘉靖皇帝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将使节施了磔刑，俗称凌迟，还“传首九边”。

于是，俺答汗大致明白了嘉靖这个人是个什么情况，连年发兵问候。嘉靖二十年，率十万精兵围攻北京，史称庚戌之变。俺答汗这次将商业这回事又介绍了一次：“贡道通则两利，不通则两害。”

 

上世纪六十年代才发现的珍贵史诗《阿勒坦汗传》（阿勒坦汗即俺答汗）如此吟唱：

闻讯外敌来犯之后，

汉国的守军出而堵截沟口，（估计是密云怀柔那边的黄榆沟）

刚强力大之僧格诺延身先破阵，

携带奇迹般大量掳获之物而还营。

复至大明皇城外将其围攻，

将来战之军消耗殆尽，

大国之众又欢然掳掠后，

勒紧金缰敛兵各自回营。

其后汉国大明汗慑于普尊阿勒坦汗之威名，

派来名为杨兀札克之人，

谓“相互为害不能杀绝斩尽，

故不如和好往来买卖通贡。”

杨兀札克即杨增，说话有点水平。意思大致是斩尽杀绝是咱们人类对付动物的办法，人类自己还是做生意的好。

嘉靖三十年（1551年），明朝被迫开放宣府、大同等地与蒙古进行马匹交易。蒙古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茶叶。刚刚出版的《俄罗斯的中国茶时代》透露，1638年，蒙古人送给指罗曼诺夫沙皇的礼物就是茶。

从俺答汗、俄国、美国与中国打交道的方式来看，警惕商业的中国朝廷一直在变，双赢的局面维持了很多年。

打破平衡的是后来者，懵懂的英国人，他们自以为是文明大国，采取的却是草原民族外交方式，经营也老套，东印度公司本身是效率欠佳运转不灵的国营模式，鸦片战争后不久就倒闭了。

值得叹息的是，英国劫掠、保存了大量当时的外交商业文献，中国人打开国门那一瞬间的形象被他们掌握并固定了，一直被歪曲传播了两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