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牛牯岭！
一望无际的茶树，一望无际醉人的绿色。这些茶树，满山满岭，参差错落又格外整齐。茶园的参差错落是因为山势的起伏交错，茶树的整齐是树型的规整统一。这醉人的绿色，从这个山头铺展开来，从那个山坡浸染而去，绿意满眼，从手中采下的第一片叶子，到天边山之尽头。因为有了这满眼醉人的绿，那些参差错落，那些纵横起伏，那些杂乱无章的山坡，全浑然一体，变得圆润饱满，变得风情万种，变得无比娇媚……
牛牯岭，在我的猜想里，是没有这样的绿意的，也断然没有这样一片浩大的茶园。从它的名字我大约可以看到这座山当初的模样：野岭荒郊，衰草连天，满山的石头牛牯一样，横七竖八滚落在这里的沟沟坡坡……大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一批受政治冲击的“牛鬼蛇神”来到这里，接受脱胎换骨的“思想改造”，在这里建起了一个茶场。一年又一年，终于使这个乱石坡也有了脱胎换骨的沧桑巨变，才有了这里一年四季满眼醉人的绿色。
在“人间四月天，敲火试新茶”的春天里，我来到了这个如今已辟为省级农业示范园的南方知名茶场，领略茶乡不一样的风景。一头扑进这洋溢着无边春意的茶园，徜徉在这茶林渲染的绿色海洋，吟哦这茶树写就的句句诗行，在阳光烹煮的茶香里，顿时心旷神怡，很自然地陶醉其中。
我想，这茶园应该是宁静的，正如我们喝茶品茗该有的氛围与心境。于是，我避开采茶时节忙碌的那份喧闹，找一个看不到红男绿女、听不到劲舞笙歌的所在，与这些处子一样温婉贤淑的茶树静静相守，聆听她们的轻歌慢语，享受来自泥土的沁人芬芳。
这一棵棵在山坡上整齐站立的茶树，虽然有的树龄已达二十多年，但因为春风的抚慰春雨的滋润，满树新芽靓丽得很，透出一种“邻家有女初长成”的娇嫩和柔美。我自然想象不出她们初来的模样，在这片曾经的黄土地里，她们如何从一枝幼苗慢慢长大，如何由一星绿意漫染成这铺天盖地的绿海？
一方水土一方茶。这些茶是江华土生土长的苦茶，一树茶就是一朵朵盛开在茶盏里的花朵，一片叶子就是一杯润心养肺的甘露。我想起曾经有过一场关于“中国是否有野生茶树”的争论，作为茶叶原产地的中国，有野生茶那是必然的。根据植物学家分析，茶树起源至今已有4000万年至7000万年的历史。成书于公元前6世纪的《桐君录》记载：“南方有瓜芦木，亦似茗，至苦涩，取为屑茶饮，亦可通夜不眠。”瓜芦又名皋芦，即如今的苦茶。唐代陆羽的《茶经》也说得清楚：“茶者，南方之嘉木也。”据马王堆汉墓出土文物考证，江华苦茶作为皇室用品，已有两千多年的生产历史。更远一些，经常巡游南岭的舜帝，也把江华苦茶作为自己的钟爱之物，须臾不离；在瘟疫流行的时候，更把它作为医治时疫的良药带到了中原大地。南方产茶，有野生茶树自然无需置疑。早几年，我在江华湘江乡香草园的原始森林里，就曾见过高达四五米的古老茶树。我想这应该算得上是江华苦茶的见证了吧。由野生大茶树引发的这场争论，揭示了中国茶从它的起源这个问题上开始，就如同它在高山云雾中的生存状态那样，充满着神秘的传奇色彩，这种神秘的传奇在茶的发现、采制、品饮以及与人的关系上无处不在。
江华大瑶山，历来就有常年饮茶的习惯。任何时候，你到山里去，不管家境如何，主人总会给你端来一碗热茶。在众多的茶饮中，我最钟爱的是瑶山的梗子茶。这种茶，在茶品的精细和茶色的纯粹上，自然比不得银豪毛尖，也不会装在精美的罐筒中，用华丽的包装，摆在茶庄的橱窗里供人玩赏。梗子茶多来自于采收之后，就像一个错过花季的山野女孩，粗枝大叶，落落大方地走进山村瑶寨。在瑶家火塘上的楼梁上，常有一个发黑发亮的大竹篓，里面装的就是这种连枝带叶的瑶家苦茶。抓一把，放在滚水里，那茶的醇香味道很快就弥漫出来，浓浓酽酽的茶水，既解暑去寒，又解渴解乏，堪称绝佳的健身饮品。
茶园是宁静的，而采茶的季节却是热闹的。阳春三月，春风一起，春雨润过，茶树上冒出层层叠叠的嫩芽，等着人们趁着大好春光来采摘。清晨，晨光还在云里，雾气还没散，就有采茶女的歌子亮了出来——
春天采茶抽茶芽，快趁时光掐细茶。
风吹茶树香千里，盖过园中茉莉花。
采茶的多是年轻姑娘，花一样的年龄，嫩茶一样的模样，红衣绿裤，银佩叮当，走在这绿意漫染的茶园里，用一双双灵巧的小手，飞燕一样从茶树梢上掠过，那些带着晨露的芽尖就到了她们的背篓里。跟茶叶一起飞进背篓的，还有她们的心思，还有她们的向往，还有她们的爱情……
采茶的日子，也是恋爱的日子。这些茶树一样山野养大的女子，这些跟茶树一样安静的女子，此刻也动了春情。她们飞鸟一样来到茶园，很快就羞答答地飘散开去，各自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等着自己的心上人。这个时候，上山来的年轻小伙子总是很少，他们远在四方，无从相聚。这个时候，茶园里就少不了歌声，她们用歌声倾诉相思，用歌声传递爱恋，用歌声赞美爱情——
茶树发芽青又青，一棵嫩芽一颗心。
轻轻摘来轻轻采，片片采来片片情。……
牛牯岭这地方，盛产歌谣，自古就有“瑶歌夜市”的美名。采茶的日子里，歌声自然缭绕不绝，缠缠绵绵。这个时候，你到这里来，除了喝新茶，更让你着迷的还是到这里来跟美丽的瑶家姑娘一起采茶，唱歌......如果你有心，很容易就被这山野的茶歌吸引，难以抗拒地随着歌声，融入这茶香弥漫、春意无边的绿色海洋里。
牛牯岭，谜一样的山岭，梦一样的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