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国,临沧茶产业的中心之地是双江,而推动双江茶叶进程的是临翔人。历史很诡异,临翔人成就双江茶,双江茶籽反过来成就邦东、马台茶。双江、临翔茶事在清末民国的繁荣,其实是汉人商品经济的繁荣,跟临翔区的江西老表——彭氏家族息息相关。没有临翔人彭锟平定双江拉祜族起义,治理双江,大行文教与茶事,也就没有双江茶的辉煌。跟着彭老大去双江发展的临翔子弟,在繁荣当地茶经济的同时,也把勐库茶籽带回来种在家乡的土地上,翻开了首次大规模种茶的篇章。而临翔(旧称缅宁)的江西籍商人也创造了茶叶贸易的辉煌。《缅宁县志》载:“茶叶行经云县、蒙化至下关、西藏。茶叶市场以县城江西会馆门前广场为最大,三月春茶上市,万商云集,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摩肩接踵,市场极为繁荣”。
历史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点就可以露出它的笑脸,展示它的全部秘密。一百余年前,茶叶经济首先在双江蓬勃兴起,然后点燃了临翔区人大规模种植与经营茶叶的热情。我们在马台乡大文顶感受到勐库茶、马台茶与邦东茶的交相辉映,这是因为彭锟的族侄彭应聪定居在这里。彭应聪常年致力于边地的教育事业,为临沧德高望重的名人。早年他追随族叔彭锟到勐库发展茶叶与文教事业,后来定居马台从事家乡的建设。而他的孙子彭桂萼,集边疆教育实践家、学者、爱国诗人三重身份于一身,事业与名气远超其祖,在云南现代文化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在大文顶这个小山村,我们由彭应聪追溯到彭琨与彭桂萼,一幅波澜壮阔的关于临沧茶叶历史的百年画卷徐徐展开,彭氏家族的兴衰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临沧茶在清末民国之变迁。
在大文顶,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条“临翔人到双江发展茶叶经济,然后又反哺家乡”的迁徙路径,而茶产业也随着人口的流动从双江传到临翔。如果说,彭琨代表了双江茶的文治武功,那么彭应聪则是茶叶传播者的一个缩影,而彭桂萼则代表了临沧茶的文化高度。
彭桂萼作为知名学者,其云南地方史和民族文化研究论著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是后人理解临沧历史文化与茶叶经济的一把钥匙。其的论著共有《双江一瞥》《西南边城缅宁》《边地之边地》《收回双江勐勐教堂运动》《天南边塞耿沧澜》《耿马改县雏议》等六部。另篇《勘定滇缅南段界务后整理云南西南边务建议书》发表在南京《边事研究》。《西南极边六县局概况》《双江的茶业》《云南西南缅宁》《顺镇沿边的濮曼人》和《耿马土司地概况》等发表在昆明《西南边疆》。
《双江的茶业》发表于1939年3月出版的《西南边疆》第5期。在《双江的茶业》一文中,彭桂萼首先介绍了双江县的基本情况:双江是云南西南角上的一个边县,原是罕氏土司地,1928年成立县。全境由两山两坝合成,两山即上改心和四排山,两坝为勐库坝和勐勐坝。在勐库坝和勐勐坝生息的是傣族,而住在上改心和四排山两山的有汉族、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和彝族等,总人口有54000人左右。双江县的政教机关有县政府、傣族缅寺、美国教堂和省立双江简易师范学校。接着,彭桂萼对“云南的茶区”双江茶业从采产、播种、移植、铲草、剪枝、除害等种植情况方面作了详细介绍。
一个小山村的茶叶记忆,从历史深处走来,还能朝末来走多远?
1月8日下午,我们来到了马台乡马台村大文顶组。大文顶原名大茫顶,因所处位置太远、太高而得名。事实上,它也是马台乡茶产业的一个著名高地,有着悠久的种茶历史,云南文化名人彭桂萼的祖父民国初年就定居在这里,大力发展茶叶经济与文化教育事业,他不但创建了马台乡第一所小学,马台、邦东、平村的小孩子都到这个偏僻的村子上学,而且他还组织马帮将马台的茶叶拉到外面交易,创造了马台茶叶的第一个辉煌……
大文顶位于马台乡政府旁边的一座大山的半山腰,翻过一条山脊就是唐家寨村,马台村的大文顶及其旁边的下寨两个村民小组,及其毗邻的唐家寨是马台古茶资源最集中的地方,不但到处是成片的古茶园,而且在村子周围甚至房前屋后都种有古茶树,这也许就是当年彭贡爷定居大文顶,引导当地人种茶的结果。
彭贡爷,是当地人对彭应聪的称呼。临沧学者杨宝康所著的《彭桂萼传》,提及了彭应聪其人其事。彭应聪幼即颖敏过人,师从乡贤举人何自然学习四书五经,品学兼优,童子试首名入庠,县考、府考、院考皆第一,乡里誉为“三元及第”。彭应聪(1869—1952),字颖虚,别号中江逸叟。祖籍为江西吉安府安福县善南乡沛溪村。明嘉靖末年,其始祖彭体恕远游云南威远州(今景谷县),后迁至缅宁(今临沧市临翔区),见山水宜人,民风古朴,遂定居今天的临翔区凤翔街道新村,传数代而家道昌盛,成为大族,至彭应聪已传十四代。他在乡里从事教学,培育人才,桃李遍及邻县边地。初在雾龙山新村办学时,远道跋涉,负笈求教的学生很多。后因族叔彭锟受命讨伐双江倮黑山之乱,坐镇边庭。为开拓边疆,启发民智,彭应聪前往双江,在勐库公弄建立茶园,发展茶叶生产。同时,设立学堂,招收少数民族子弟入学。因其次子、三子、四子先后在勐库公弄感染恶性疟疾身亡,难以久居,遂迁家到缅宁中江(今马台乡大忙顶)定居。旋奉省教育厅之命,创立两级小学。彭应聪致力边疆教育40余年,成绩斐然,先后获云南省教育厅颁与“美尽东南”匾,民政厅颁与“高山一老”匾予以表彰。
今年72岁的马台大队老支书郭宝善,就是大文顶人,小时候在彭贡爷办的小学读过书,还在彭家打短工补贴家计。他回忆起了马台解放以前做茶的历史,“马台村种茶至少一两百年了,老百姓将老黑茶采摘下来,经过锅炒、揉制、晒干做成青毛茶。解放前,马台的茶主要拉临沧城,外地茶商来临沧驮茶。地主彭贡爷家有十多匹马,马锅头张成华负责帮他家赶马,驮各种东西,主要驮盐与茶。我们的盐主要是景谷凤岗盐井供应的。马台人挑茶叶到临沧卖,卖来的钱然后到景谷买盐,有钱人请马帮运盐,老百姓请不起马帮,靠人挑。”
提及彭应聪的结局,老支书觉得非常遗憾,“彭贡爷是解放初期被镇压的,其实他为人很好,家产都是自己苦(赚)来的。他老了,走不动,被抬去批判,死的时候七八十岁。”
在历史大变局面前,曾经担任省立缅云师范学校校长、缅宁县参议长、云南省参议员、缅宁县长等职的彭桂萼,更是岌岌可危了。虽然他是全国有名的爱国诗人,进步人士,率领缅宁全县参加了卢汉的云南和平起义,但在1951年的减租退押运动中,彭桂萼被捕入狱,在同年冬的假“暴动”案中,又被诬陷为“双缅耿联合游击司令部政治部主任”。1952年2月3日被错杀。1983年11月平反昭雪。
临翔区显赫的彭氏家族,在云南解放之后除了许多人提前逃往缅甸与台湾之外,留下来的往往被批斗,甚至被镇压。一个在临沧举足轻重的名门望族,以及其倡导的临沧茶产业就这样消逝在历史的烟云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国营茶叶时代与临沧红茶的崛起。
临翔区在大力发展红茶之前,做的基本上是传统晒青茶。根据《临沧县志》记载,民间传统的青茶制作方法,在鲜叶采摘后,用铁锅烘炒杀青倒在篾笆上,用手工搓揉成条状,晒干即成青茶。1957年临沧县茶厂建成投产,农村茶叶初制所相继建立,并开始生产红条茶,供给茶厂加工精制,因而红茶生产极为盛行。
为满足临沧茶厂制红茶的需要,政府号召并扶持农民因地制宜推广茶叶生产,各区乡相续建立茶叶初制所。1956年,从江西、安徽、湖南和凤庆聘来技术人员20人,分赴文华、永泉、坝胡、斗阁、那杏、全河、璋珍、邦包、邦东等11个初制所。年底建成双河、李家村、永泉、文华、斗阁、马台、那杏、全河、璋珍、邦包、邦东等11个初制所。这些茶叶初制所,就地收购鲜茶加工成红毛茶,引入揉茶机械,代替手工操作,锅炒鲜叶变软,摊晾散发热气,再放入揉茶机中揉捻成条状,晒干或烘干机烘干,再交临沧茶厂。
设在大文顶的马台大队茶厂,就是临翔区1956年建的11个初制所中的一个。“当时,做红茶没电,用水驱动木制揉茶机,用烘笼来炭焙。1966年建大队小水电站,发电主要供茶厂。70年代之前不通公路,我们做出来的茶用马帮运到临沧茶厂。”郭宝善说。
在那个统购统销的年代,马台虽然拥有一流的茶叶资源,但被定位为临沧茶厂的原料基地,自然充当了享誉中外的滇红茶之幕后无名英雄。其后的改革开放,一直到今天,马台乡也尝试过引进CTC红茶生产线,通过招商引资生产蒸酶茶,大力发展芽头茶,可惜由于种种原因都没有打响马台茶的名声。马台这座比邦东面积更大的古茶山,茶叶卖不起价,长期充当云南茶产业的配角,靠出售优质原料,甚至去冒充勐库茶、邦东茶与凤庆茶而艰难生存。
我们回望临沧茶的民国往事,历史的时空在大文顶这个小山村交汇,如果当时拥有良好的社会发展环境,说不定在彭氏家族以及其他有志兴办实业的乡绅的推动下,打造出了马台茶的名片。但是,历史不能假设,我们只能通过挖掘历史,寻找一些可资借鉴的东西,以期让我们站在“民国范儿”的基础上走得更远。
在《“云南岩茶之乡”让马台古茶山春暖花开》一文中,我写到全河村堪称马台、邦东两乡的“经济首都”,那么马台村的大文顶村民小组,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当地的“茶文化之都”,代表着马台乡茶产业与文化产业的历史高度。这无疑是打造“云南岩茶之乡——马台”的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彩农茶业也将“雪山下的樱花茶谷”的茶园示范基地建在这里。